作家王希华(资料图)
当亮子穿着蓝色工作服,背着行李,在县城汽车站登上发往老家的公交车时,心里说不出是怎么一个滋味。
看着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亮子想到了前年回家的情景。
两年前,家乡修路,亮子特意捐助资金100万元。老家的镇党委书记、镇长,以及镇政府相关领导专程到县城高速公路出口处迎接亮子。到了镇上,亮子看见了大哥,三弟、四弟、五弟,还有那么多熟悉的面孔,他们站在公路两边,满心欢喜地迎接着他。他身着笔挺的西装,前腿刚刚踏出凯迪拉克车门,书记、镇长就热情地上来迎接,边握手、边寒暄。其他领导也纷纷过来握手,摄像机、照相机拍个不停。那个场景,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依然历历在目。
短短两年时间,没想到自己却落魄成了这样,凯迪拉克没了,迎接的人群自然也没了,犹如丧家之犬,灰溜溜地回去躲债。
公交车驶出了县城,在笔直的双车道上行驶。司机师傅不断变换车道,试图开的快一点。不知因为什么,车刚转到里侧车道,外侧车道突然快了;车刚转到外侧车道,里侧车道又快了。亮子忽然感觉到,这和自己这些年做生意有异曲同工之处,不知道哪个生意挣钱来的快,也不知道哪个生意有败家的风险。如果不是自己投资失误,这些年挣来的家产就不会一夜之间败光。想着、想着,亮子后悔的想打碎车窗跳出去。
一
山村夏日的夜晚,清新宁静。燕山脚下靠山屯村的王家大院里,却是一片嘈杂声。亮子弟兄五个就汽车退股问题,进行着一次次紧急磋商。
话还要从两年前说起。农村实行大包干后,政府鼓励村民搞个体经营,争创“万元户”。头脑灵活的亮子,想着买个大货车,跑货物运输,可自己手头上没钱。于是,他就和哥几个商量,采取集资入股的形式,解决当前资金紧张状况。通过多次做思想工作,哥几个拿出多年积攒的钱,买了一辆二手“解放”牌大货车。雇了一名司机,跑起了运输。
可事与愿违。当时的农村,商品经济尚不发达。一辆大货车,每月除了给供销社煤场拉几次煤、去北京大红门送几次猪以外,没什么活儿干。不仅不好结账,还要给司机开工资。由于是二手车,每个月都要进修理厂一、二次,修理费也是不小的开支。
两年下来一算账,不仅没有挣着钱,还欠了几千块钱外债。大哥和三弟、四弟、五弟一看情况不妙,开了几次碰头会,一致要求退股。
当大哥和三弟、四弟、五弟提出退股的要求时,亮子和媳妇商量,当初是自己提出买车跑运输的,损失就要自己承担,借点钱把哥几个的股退了,把外债承担起来,也就完了。可媳妇不愿意,凭什么呢?当初入股也是他们自愿的,千斤重担大家挑。亮子拗不过媳妇,只好把哥几个找来,再次召开专题会议。
老大说,当初,老二说买车,我就不同意,现在倒好,不但没挣着钱,还欠一屁股外债。
老三说,既然是二哥提出买车的,现在退股,这个包袱就要二哥背。
老四、老五也紧随其后,纷纷发言,一致同意大哥、三哥的建议。
亮子几次想表态,可媳妇总在后面拽衣服。最后,亮子实在憋不住了,将媳妇的手掰开,猛地站起来说,既然哥几个这样说,我也表个态。当初,买这辆车是我提议的,也是为我们哥几个发家致富,找一个出路。现在,车况一年不如一年,活源又少,赚少赔多,这个车做个价归我一个人了,全部外债我一个人承担。
亮子把心里的话说完,仿佛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媳妇见亮子做了表态,也不好当面争执,就默许了这一决定。
夫妻二人回到家里,亮子没有心思看电视了,躺在床上抽起了闷烟。媳妇知道他心里憋屈,也就没在埋怨他。
亮子吸着烟,开始琢磨着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一台破车、几千块钱外债,现实困难摆在面前,没有任何理由躲避。
“实在不行,把车卖了吧,把外债还了,咱们还是摆摊做小买卖吧。”媳妇边给亮子倒水,边提建议。
“我舍不得卖车,先看看行情吧。明天把司机辞了,自己开车,一个月好歹能省二百多工资。”爱车如命的亮子深吸了一口烟。
第二天,亮子就把实际情况和司机赵师傅谈了。赵师傅临走时,亮子把口袋里仅有的200元钱和一包香山烟,塞在了赵师傅的兜里。
下午,供销社煤场捎来口信,让亮子赶紧安排车去城里拉煤,第二天急着给乡里几所小学加工蜂窝煤。亮子打着车轰了一脚油才发现,油表上显示,只有半格油了。
加油吧,口袋里没钱;不加油吧,煤场急着用煤,这个客户要丢了,今后更没活儿了。亮子看了看手里拿的皮夹,突然有了主意。到了加油站,亮子拿着装满报纸的皮夹子,喊来了加油的人。
“师傅,先加油。加完油,再结帐。”亮子大声地喊着。
满满的一箱油加完后,亮子拿着皮夹子去结账,打开一看,亮子十分惊讶地和加油师傅说:“完了,忘记带钱了。”
加油师傅略显平淡地说:“你不就是靠山屯跑运输的亮子吗?没事,下次加油时一起给吧。”亮子知道今天遇上好人了。
亮子把车开上公路,从后视镜里看着渐渐远去的加油站,心里说,等我有钱了也一定做个好人。
从此,亮子是即当老板,又是司机兼装卸工。有时候,活源能连着干上几天,有时连着几天没活儿。但第一笔钱到手,亮子就把欠加油站的钱还了,还给那个好心的老师傅买了两包红塔山烟。
年底一算账,弄个“王八顶锅盖——圆顶圆”,总算是不赔钱。
“总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呀。”琢磨这件事,亮子已经不是一次了。真想把这个车一卖了之,还去街上摆摊卖水果去。可他一直下不了狠心。毕竟是全村第一个买车跑货物运输的,真的把车卖了,怕村里人笑话;况且,摆摊卖水果,终究是小本生意,挣不了大钱。
“亮子在家吗?”
随着话音,人走了进来,是发小张生子。
“亮子,去北京城里跑运输吧,城里搞大建设,给建筑工地拉个水泥、砖啥的,活儿多。”张生子一口气把话全都说了出来。
亮子听了,觉得有道理。没几天,他就在张生子的介绍下,来到了北京市区的一个建筑工地,干起了拉砖、拉水泥的营生。
二
昏暗的地下室里,烟雾缭绕。一个二十五度的灯泡在无规律的摇晃着,几个人围在一个方桌子周围,饶有兴趣地玩着“打升级”。
亮子原本想和哥几个凑个乐意儿,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于是便躺在墙边的床上,琢磨着如何把这个“重要的事情”拿下来。
进城跑运输已经一年多了。由于自己肯于吃苦,再加上朴实憨厚、为人实在的性格,得到了施工方的认可,运输规模也在逐渐扩大。原来的那辆“二手解放”早已报废,新购置了5辆“东风140”,雇佣司机和装卸工已经达到20多名。
两个月前,亮子得到了一个信息,说邻近工地的水泥运输量大,现有车辆不能满足供应。亮子得到这条信息后,就感觉是条“大鱼”,一定要把这个“大鱼”拿下来。可竞争对手也一个比一个强。亮子已经去主管领导家十多次了,一听是农村来的小车队,人家门都不开。
亮子一度想放弃,可又舍不得。
第二天一大早儿,亮子就早早地起来,简单吃了点饭,就向这位领导家走去。
天空中棉花片般的雪花漫天飘落着。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雪,帽子上、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雪花。
咚咚咚…… 亮子轻轻地敲着防盗门。
“找谁呀?”女主人的问话传了出来。
“是我,您开门吧。”来了多次,亮子知道女主人能听出他的声音了。
“不给开,山沟子里来的,就那么几辆破车还想争这个活儿。”男主人的话又传了出来。
“您先让我进屋,见面说好不好。”亮子央求着。
等了将近十分钟,屋里还是没有回音。
“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先让小伙子进来暖和暖和吧,活儿给他不给他,见面再说。”女主人说话了。
“那就先让他进来吧。”男主人带着气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亮子进了屋,赶紧把鞋放在门后边,跺了跺脚上没化的雪花,坐在靠墙角的单人沙发上。
“你们到底几辆车呀?”男主人一边倒着水,一边问。语气比以前缓和了很多。
“老领导,我们有五辆车、20多人。您要是不放心,就先少给我们点活儿。”亮子毕恭毕敬地说。
随后,亮子把自己的优势,包括运输、码垛、服务等,向老领导再次做了详细介绍。老领导虽然从心里放心不下,但也许是被他的诚心感动,终于松了话,先给他一个车皮,试试看。
几天后,第一个车皮到站了,亮子带着哥几个干净、利索地把一车皮水泥运到了指定仓库,摆放整齐。
正在几个人想找个饭店吃顿热乎饭时,老领导来了。老领导这次来,主要就是看看他们的活儿干得怎样,是让亮子退出,还是把更大的运输量交给他们。走进库房,只见整齐的水泥垛,横看成行、竖看成线,方方正正,犹如军人叠出的被服块,地面上也干干净净,活干得真是漂亮,而且比预定完工时间提前三个小时。
此时,亮子真是“新媳妇出门——心里又喜又怕”。他的心里十分清楚,老领导这次考察的目的,就是看看他们活儿干的怎么样。可究竟给他们打多少分,这个活儿能不能长期干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老领导背着手转了一圈,用手捋了一把头发,笑了。然后,大声地说:好呀,亮子,我真没想到你们把活儿干的这么漂亮。从现在开始,再给你们一个车皮。
听完这话儿,亮子的心里霎时间敞亮了。
从那以后,亮子的水泥运输规模实现了跨越式发展。短短几年时间,运输车队就达到了五十余辆,员工总数二百余名。
规模做大了,钱也挣得多了。但亮子依然没有满足,他又结合水泥销售市场的现状,租赁一家闲置的食品加工厂,建立了水泥批发市场,集水泥采购、储存、销售、运输于一体。一年后,亮子的水泥批发业务几乎垄断了城东地区水泥市场,他也成了远近闻名的水泥经销商。
三
这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亮子五弟家新房上梁了。施工现场,除了施工队的工人外,还有前来围观的街坊邻居。
房子立柱上早已贴上了上梁的对联:“建成新屋千般美,和睦家庭万事兴”;“乔木高迁日新月异,华堂再建人寿年丰”。几个青年人手里拿着鞭炮,只等时辰一到,鞭炮齐鸣。五弟手里拿着两袋子糖果,一把一把的抓给邻居们,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前年,亮子看着大哥大嫂一年比一年岁数大,还住着三十年前的旧房,心里着实有些心疼。二话没说,拿出五十万元,把大哥家的旧房翻建了,材料费、施工费,还有装修、买家具,没让大哥大嫂花一分钱。
三弟看着亮子把大哥家的房子翻建了,心里实在是不痛快,虽然没当着亮子的面说,可风言风语的,也传到了亮子的耳朵里。
亮子想着,如果单是三弟有这种想法还好说,如果四弟、五弟都这样想,可就要琢磨琢磨了。
最后,亮子想到,怎么着也是亲哥亲弟,不能偏着一个,向着一个。当即决定,出资把哥几个的房子全部按照一个标准翻建。
他的这个决定,哥几个、妯娌几个心里说不出是怎么高兴,就连夜里睡觉时,都能乐出声来。
可也有不知足的。就在五弟家的新房上梁这天,五弟媳妇还和邻居们说,他二大爷说了,他就给出翻建房子的钱,家具、电器的钱,都让我们自己解决。他那么有钱,出这点钱算啥呀,还让我们出钱。
除了给兄弟几个翻建房屋外,亮子还热心于村里的公益事业。修路,出资100万元;建桥,出资80万元;建敬老院,出资50万元……
在村里、在乡里、在县里,亮子的名气早已是“门缝里吹喇叭——名声在外。”由他出资建设的道路、桥梁、敬老院竣工投入使用时,他身着高档西服、戴红色领带,与县乡领导出席庆典仪式时,感到无比的荣耀。每次亮子从北京回来,不光是街坊邻居走上门来找办事,就连镇上领导知道后,也过来陪同。
每每在此时,街坊邻居都羡慕地说,看看人家亮子多有能耐。
而亮子闲时,想的更多的,却是那个加油站和赊给他油的老师傅,当然,还有那个小小的愿望,有钱了,一定做个好人。
四
已经是夜里11时了,亮子还没有休息,坐在老板台前一根一根地吸着烟,浓浓的烟雾成丝成缕地飘荡在房间里,犹如他此时难分难解的心情。
经过十几年的拼搏、奋斗,除了水泥批发业务外,亮子还介入房地产开发、餐饮、农产品深加工等行业,他的公司也成为当地一家有名的综合性经营的集团公司,净资产接近五个亿,他真的是富翁了。
前几天,一位朋友告诉他一个信息,越南的一家工厂要出售,光地皮倒个手就能挣笔大钱。开始,亮子听了没有在意。后来琢磨来、琢磨去,认为有投资价值。但是,在几次经理办公会上,这个决定都没有通过。反对的人多、支持的人少。反对者认为,这么大的投资,工厂又不在国内,两国关系又不是很好,很多事情不好办理,真要是砸在手里,就是“豆腐掉灰堆——吹不得、打不得”,到那个时候,这么大投资就成了破砖烂瓦了,足以压垮他的企业,简直就是赌博。支持者认为,现在越南的经济持续向好,用不了几年,地皮肯定会大幅升值。
亮子早就有大投资的想法,就是苦于没有好的项目。现在,有这么一个投资项目,应该大胆地尝试一下。现在遇到的问题,除了经理办公会大多数人反对外,资金还有五个亿的缺口。
烟,一支一支地吸着,亮子的心里还在纠结着。媳妇对他的这个决定,也一直持有反对意见,认为亮子办事太鲁莽,劝了几次了。
新闻联播的一则消息,让他下了决心。新闻联播里说,越共总书记将于近期访华,两国将增加贸易往来,并鼓励国内企业去越南投资创业开拓市场。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召开经理办公会,宣布购买越南工厂的决定。在会上,他除了宣布购买决定外,还向全体与会人员提出两项要求。一是将所属企业流动资金全部集中上来;二是由财务部门找各大银行贷款,颇有种破釜沉舟的气魄。
这一年的深冬时节,经过双方多轮的谈判、几大银行的融资,购买越南工厂的事宜尘埃落定。最终,亮子集团以9.8亿人民币的价格,将这家工厂揽入怀中。亮子的计划是,下一步,如果没有合适项目,在土地有了增值后,就将这家工厂转让出去,收回投资。
在网络媒体、在越南的各大报纸中,亮子投入大量广告费,进行广泛宣传。毕竟,近十个亿的资金,在这里压着呢。
一年后,合适项目没有找到,工厂也没有找到买家。
早晨,亮子刚到办公室,集团财务总监走了进来,小声地说,银行开始催收贷款了,如果再还不上,就要起诉了。
财务总监刚走出去,食品分公司的葛总走了进来,说采购原材料没有流动资金,车间面临停产。
接下来,就是房地产、餐饮等分公司经理的电话,话题全是一个,缺少流动资金。
亮子脑子里霎时间懵了。他十分清楚,企业经营,亏损也罢、盈利也罢,都是正常现象,而资金流中断,对企业的打击则是致命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银行催债、上游企业催款、生产经营终止、欠薪员工纷纷离职……
一系列的问题和困难接踵而来。可工厂依然无人问津,又有什么办法呢?
半年后,亮子被列入失信黑名单,几个分公司的所有厂房、办公用房,还有自己居住的别墅,以及其他房产相继被法院查封。
媳妇也赌气离他而去,自己开了一个小服装店。
为了躲债,亮子只好在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旅馆“潜伏”下来。手里仅剩的五千元现金,还要省着点花。为了节省开支,原来抽“软中华”、喝“茅台”的他,只好换成了“黄金叶”和“二锅头”。每顿饭也是凑合着吃两个馒头,一个素菜。没多长时间,他的“将军肚”就消失了。
一天,他正要外出,听到外面几个人大声地询问老板娘,有一个叫亮子的是不是住在这里。
“什么亮子黑子的,我们这里没有。”老板娘看着这些人,心里就不舒服。
趁这个时机,亮子跑到隔壁房间藏了起来。
城里是不能呆了,如果更多的人知道自己住在这里,每天都会有催债的。亮子想到了老家,那里有大哥,有三个弟弟,还有几个要好的“发小”。当年,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现在不能不管吧。
五
临近中午,公交车到了村头。亮子走下公交车,怕邻居笑话他,没敢直接走村里的主路。现如今,信息这么发达,自己破产的事情,估计全村人早就知道了。
从村头进来,拐了几个胡同。令亮子没想到的是,眼看就要到大哥家了,遇到了几位在路边聊天的邻居。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你想见到熟人时,见不到;你不想见到熟人时,偏偏见得到。看着亮子走了过来,几个邻居一边指划着,一边各回各的家了。
大哥家的门倒是敞开着。四间正房、四间南倒座,还有东西各两间厢房。走进院子,亮子对哪间房子都很熟悉。当初翻建房子时,亮子回来好几次,反复和大哥研究建设方案,客厅、卧室、卫生间、厨房等,如何布局、如何建设,都是细中又细、精益求精。他还多次告诫大哥大嫂,翻建一次房子不容易,一定要建盖好了,钱不是问题。另外,他还瞒着其他哥几个,给大哥配置了全部电器、家具。大哥毕竟年龄大了,没有力气出去挣钱了。
“大哥、大嫂,在家吗?”亮子轻声地喊着。
“谁呀?”大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了出来。
一看是亮子,大哥的脸上马上现出了惊慌的感觉。想必,他已经知道亮子的处境了。
“在家、在家。”一向口齿伶俐的大哥,霎时间变得口吃了。
这时,大嫂也扭着腰肢走了出来。轻蔑地说:“呦,亮子回来了,怎么没提前打个电话。你看,你大哥我俩中午就凑和着吃点儿剩饭。”
“你快去买点菜。”大哥大声地和大嫂说。
大嫂立即瞪了大哥一眼:“要买要做,你去。反正我不去”。大嫂以前的亲热劲儿瞬时间全都没有了。以前,亮子每次回来,心灵手巧的大嫂都做一大桌子菜,还找来几个能喝酒的邻居陪着亮子。
“不用买去了,我去老三家看看吧。”
门没进、水没喝、饭没吃。吃顿饭都这么难,更甭说在这里住着躲债了。亮子带着酸楚的心情,走出了大哥家的门。
三弟的家在大哥房子后排。
走进院子,三弟媳妇正在院子里拾掇菜地。见亮子走了进来,神情立即变得紧张起来。
“二哥,您啥时候回来的,快进屋歇歇。”虽说神情紧张,但说起话来还是挺热情的。
亮子走进屋,刚要坐在沙发上,三弟媳妇就拿来一块儿粗布垫在了沙发上。
紧接着,三弟媳妇用纸杯给亮子倒了一杯白开水。
亮子刚喝一口,三弟媳妇就紧着说:“二哥,您看,我中午还要去耪地,午饭就不给您做了,您去大哥家吃吧。”
刚坐下,就撵上了。原来,亮子一直对三弟媳妇印象不错,不光能说,还做一手好饭菜。亮子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春节,大哥和三弟都要请他吃饭,大嫂和三弟媳妇为此还吵了起来,闹得很不痛快。
听完三弟媳妇说的话,亮子二话没说,拿上包就走了出来。
去了亲哥亲弟家,亮子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他不怪大哥,大哥在家里这么多年就没做过主。他也不怪三弟媳妇,因为他只给三弟盖了房子,没有买电器和家具。三弟媳妇早就有意见。四弟、五弟家都在村里,但他不想再去了。四弟媳妇的兄弟就是在公司里拿财务的钱去炒股让他给开除的,虽然给他们也盖了房子,给孩子交了大笔学费,但四弟小舅子这个坎,他当哥的在兄弟媳妇面前肯定迈不过去。五弟两口子公司不行后去别处打工了,家里肯定没人。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发小——李五子。李五子原来在城里干包工队。从别人手里接了一个工程,领着好几十人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到了交活时,那个人偷偷摸摸地拿着工程款跑了,几十人的工资成了“墙上画饼”。眼看着工人们就要把李五子“吃”了,是他先是借了他五十万元现金,把工人们打发了。接着又帮着他找到了那个昧心人,把钱要了回来,李五子凭着这笔资金,回来开了一家汽车4S店,如今已经有了一定规模。要不是他,李五子就起不来了。
亮子走进李五子在镇上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李五子头靠在老板椅上、腿搭在老板台上,正在和一位客户聊天。见亮子走了进来,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从钱夹里抽出十张“老头票”,甩给了亮子。
“二哥,我早就知道你的情况了,我也帮不上你,这一千块钱,你先拿着。我现在很忙,还要急着谈业务,就不陪你了。”李五子平和地说着。
亮子听完李五子的话,看了看老板台上的一千块钱,一句话没说,扭头走了出来。
亮子来到二婶家开的小卖部,买了一碗方便面。一向待人热情的二婶,虽然警觉的一句话没说,但还是拿起水壶把方便面给泡上。亮子也没和她说话,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三下五除二把方便面吃个溜光净。那年,二婶家的四弟没考上高中,还是亮子给联系的学校,上了高中,如今已经是一个外资企业的“高级白领”了。
从二婶家的小卖部出来,亮子竟然无处可去了。
亮子来到了村头的大桥上。这桥是他出资建的,好像是八十多万吧。
几年前,这条河上没有桥,村民过河都是靠走搭石。每逢夏季连雨天时,水漫过搭石,村民就只好趟河。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
几位村民看到亮子坐在这里,纷纷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好像不认识他,又好像认识他,是他做错了事。
一阵倦意袭来,亮子躺在自己出资建设的大桥上,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一大早,亮子的脑海里正在晕晕乎乎地回忆昨天的事,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是早已离职的财务总监打来的。
“王总,越南工厂那边打过电话来了,有一个搞食品加工的德国企业想要购买,邀请你马上过去谈价格。”电话那边,财务总监打着颤音说。
六
两个月后,亮子集团与德国公司签约仪式在越南首都河内隆重举行。最终,德国公司以12亿人民币的价格,购买工厂全部土地、厂房。除去成本,亮子净赚两个亿。半年后,亮子集团所属的房地产、餐饮、农产品深加工等分公司全部恢复了运营。
一年后,由亮子集团投资两千万元兴建的净菜加工生产线在老家靠山屯正式奠基。这条生产线建成后,不仅极大解决全乡蔬菜的“卖难”问题,还将大幅度提高蔬菜的附加值,解决全乡剩余劳动力就业。
奠基这一天,县委书记、县长专程出席了奠基仪式。
亮子不知道,当他站在主席台上,身着蓝色西服、戴红色领带和书记、县长一起剪彩时,站在台下的大嫂、三弟媳妇争抢着对人群说,那是孩子他二叔,那是孩子他二大爷。
李五子也拿着公文包,骄傲地说,那是我发小。
奠基仪式刚结束,大哥大嫂就挤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大袋子。大嫂继续扭动着腰肢,热情地说:亮子,你大哥我俩知道你喜欢吃粗粮,特意给你拿的小米和玉米面,都是没用化肥的。
正在这时,三弟媳妇也马上跟了过来,从包里拿出一件红色的毛衣,塞在了亮子的手里。“二哥,听老三说,明年是您的本命年,特意给您织了一件红毛衣,您一定要带上。”
李五子也夹着公文包走了过来,声音洪亮地说:“二哥,我已经在城里五星级酒店订了包间,约了几个老哥们,今晚你一定要赏光。”
亮子看了看热情的大嫂、三弟媳妇,敞快、仗义的李五子,五味杂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抹了抹酸涨的眼睛,登上了司机早已打开车门的奔驰S600,返回城里了。
作者简介:王希华,男。1966年出生在新城子镇曹家路村。密云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密云区政协文史委委员。现供职于密云经济开发区管委会。1986年开始新闻写作。三十多年来,在消息、通讯、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文体的创作中小有收获。迄今为止,在市县级报刊上发表新闻作品50万字、文学作品20万字。参与编辑政协文史专辑4部。
【文军微评】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难道只有物质利益?
——读北京密云作家王希华先生的小说新作《衣锦还乡》
我和王希华先生应算是老朋友了。每一次我和我的同事们到密云进行文化活动,希华总是跑前跑后。热情、周到、细致。体现着密云人所特有的为人忠厚、办事严谨。
希华很忙。区政协的事儿不能耽搁,经济开发区的事儿更是千头万绪。作家协会一有活动,若可腾出空余,他总是在前张罗细节。
不用旁人介绍,我就知道希华善于“码字”且勤于“码字”。写写敲敲成了职业、成了终身的执著之所爱。
短篇小说《衣锦还乡》,我看了而且很仔细。通篇七千多字,讲述一位农民企业家曲折而忐忑的人生感悟。希华先生用挺实在的笔触伸向了社会基层,用很流畅的语速描写了主人公亮子所经过的世态炎凉。
亮子有钱了,自然也就有了轰轰烈烈的场面。亮子遇挫折了,连自己帮衬过的亲兄弟家不但不伸把手,还阴阳怪气地扇乎风凉话儿。
希华的眼界放在低处,敏锐的嗅觉直捣社会业已久存的不曾迅速改善的现代农村的人文状态。
如今,习近平总书记直接指挥精准扶贫的攻坚战。不容置疑,重点肯定是广大农村乡镇。贫困的一家一户、贫困的角角落落,都在各级领导的责任区之内。
希华用小说中的亮子几次不同的《衣锦还乡》的事例,明明白白地告诉读者:即便是生活在广袤农村的人们从物质上以各种方式脱了贫,人性本质精神的“摆脱贫困”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人格缺陷在、奉承习惯在、知恩不报在、鄙视贫困在。这是什么状态哪?简言之——“精神贫瘠”。
希华笔下的亮子,有钱没钱都具备善良而能容忍的心胸。报恩,是主人公一而惯之的心事善事。
亮子暂且落魄时,与几位兄弟家里相见、与哥们儿发小相见、弄得亮子的心拔凉拔凉的。亮子能体味到人间现实的冷暖,恰恰又是主人公继续顽强拼搏的动力。
王希华先生擅长于描写事物的发生、发展以及开头、过程、结尾的小说布局。览读《衣锦还乡》一文,可见希华的文学功底不一般。
如情节设置再能厚重些,会更精彩。呈现方式上的意外与新颖,更能增加小说的阅读兴趣。
我觉得小说人物刻画的立体感再强一些;把小说中人物的各种特性描绘的更细腻些,其效果会更好。
密云作家王希华先生的《衣锦还乡》,核心主题明朗并且准确切中社会关注的人与人之间关系。文中暗喻:在农村需要“精神扶贫”,乃至于城市的市井文化中也需要“精神补钙”。
作者很严肃地提出并列举了“贫”与“富”之间若发生转换的生动问题。穷不怕,贫而思变,以勤致富。富不奢,善而报恩,以德报怨。
希华先生貌似很格式化的短篇小说,很经典很荫蔽地提示人们在众像丛生的物质生活中,如何接人待物?如何处惊不乱?如何与人宽厚?胜不骄挫不馁,常施以善心善意善行——德仁之义永远不败!
2018.11.26.晨。
作家评论家文军(资料图)
文军简介:
刘辉(文军)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萧军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老北京那些事儿》系列丛书著作权人。《法制晚报》“京味儿版”专栏作家。北京市残疾人写作学会名誉会长。《新国风》诗刊副主编。华语红色诗歌副会长。北京作家协会会员。北京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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